“捞起一个是一个”
生活费是少年宫的老师廖一柱给的。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一个以他的祖父、著名漫画家廖冰兄的名字命名的“廖冰兄人文基金会”的成员。“展翅计划”的经费,全部来自这个基金会。
“像他们这样无家可归的解教少年,是各方面的关注都覆盖不到的死角,但他们又是最可能走向二次犯罪的群体之一,”广州市少教所一大队大队长张清友说。
一个数据可以说明流浪生活与犯罪之间的距离:从2003年8月至2007年5月底,广州市流浪儿童救助中心共接收过3697名流浪儿,其中轻微违法的2144名,占58%。
每年约有130名解教少年从少教所出来,其中五六十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或者不能回家。在后者之中,大约三分之二的孩子,将有机会被纳入到“展翅计划”的帮助体系。
“我们只能捞起一个是一个,”廖一柱的姑妈、“廖冰兄人文基金会”会长廖陵儿说。
廖陵儿与这群少年的结识始于2005年。是年年底,她将父亲的漫画作品办到了广州市少教所。不久,她收到了70多个孩子的来信。这一叠各种笔迹的信纸,她至今保存。说不清是其中的哪一封打动了她。2006年,廖冰兄去世,她成为父亲生前成立的基金会的会长,决定在实际生活上帮助他们。
基金会由已故著名漫画家廖冰兄于2004年11月创立。基金会秉承廖冰兄生前所致力的人道主义关怀,大力帮助贫困的弱势群体和贫苦的底层民众。2007年基金会开始着力开展“展翅计划”,为从“少教所”出来的失足青少年重新融入社会提供系统的帮助。
安海波说:“他们出来后,不是重返社会,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进入过社会。”
安海波说起阿南就很心疼。阿南在派出所的犯罪记录有一人多高,他自己也已经习惯了从派出所进进出出。有一次他站在车站,什么都没干,警察觉得他可疑,把他带回去问话,他也不解释,就这么跟着走了。
廖陵儿经常在半夜接到阿南的电话。“我手机卡没钱了,你帮我充一下。”阿南请求她。让她欣喜的是,几个月后,阿南主动打电话来说,“我有钱了,我帮你充值。”
这是一个惊喜和失望反复交错的过程。“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不会走回那条路,”廖陵儿说。
廖陵儿被小东骗过两次。小东出所后,一直在广州火车东站流浪,曾经两次向他们求助买火车票回家,背地里却把票转手卖了。第三次给他买票,廖的丈夫对他说,“你可以再把票卖掉,但你会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这一次,小东真的回到黑龙江老家。现在一边打工,一边在读夜校。这次四川地震,他给灾区捐了300块钱。
张草棉是廖陵儿第一个帮助的对象,也是她至今最大的遗憾之一。廖陵儿带着新的衣服、鞋子去接他出所。张清友把他安排在自己的朋友、开餐馆的桂姐店里干活,但他在第二天就带着送餐款和店里的自行车跑了。廖陵儿这才想起,接他出狱的当天,少教所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给他递了一张纸条。
桂姐,这个对解教流浪少年“能帮一点是一点”的女人,曾经一年招收几十个这样的孩子。来餐馆打工的50多个孩子里,大部分待不长,卷掉送餐款逃跑的就有10多人。她的事迹经过广州电视台、深圳电视台、凤凰卫视的宣传,餐馆生意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倒闭。
“一般来说,他们之中愿意跟我们保持联系的,都是在朝好的方向变化,”安海波说,“但那些消失的人,可能已经又沉沦下去了。”
不过也有例外,一些已经生活稳定的解教少年,不愿意再参加廖陵儿组织的活动。“他们应该是想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吧,我们也尊重他们,”廖陵儿说。
在帮助过的孩子中,廖陵儿最感欣慰的是阿帅。他在自己安顿下来后,主动帮其他孩子找工作。为了接济同伴,他甚至连续两个月向老板预支一两百元。廖陵儿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有更多的阿帅混出头,回来帮助更多与他命运相同的人。
广州梦·新塘台球厅往事
广州增城的新塘镇,这个“中国牛仔之乡”,遍布了大大小小3000多家牛仔服工厂。新塘镇的许多企业,是在村镇基础上生成的,工业布局整体上显得“小、散、乱”。
16岁的辉仔的广州生活是从这里开始的。一个在外面“开工”的邻居,把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弟弟改嫁的他,从江西老家带进新塘的3000多个工厂中的一个。
这是辉仔第二次来广东。他第一次来广东是12岁那年,被老家一个弹棉花的人带到深圳,流浪半年就回江西了。这一次出来,他打算挣点钱,自己能独立生活,也把年迈的爷爷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在新塘辗转几个工厂,他终于遇到广州打工仔的倒霉遭遇:干完活快结工资时,老板已经人去厂空。自己攒的几百块钱,半个月就花完。饿了两天,厂里的广西人阿贵请他吃了顿饭。辉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阿贵“开工”了。
那是一个夜归的少妇,左手挎着一个坤包。阿贵带着他跟在后面,突然拉着他加速跑过去,一把扯下坤包,狂奔到一辆出租摩托车面前,两人翻上车一溜烟跑了。
这次“开工”的收获是800块钱现金。阿贵将200块交给一个“大哥”,带着他上馆子撮了一顿。
在新塘镇的一家超市附近,有一栋三层的楼房,一层是卖场店面,二层是台球厅。
这个永不关门的台球厅总是烟雾缭绕,一两百个像阿贵这样的男男女女,在这里打桌球,吞吐香烟、白粉或者摇头丸,困了就倒在台球桌上睡觉。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有50多岁,搞诈骗很在行,号称从没失过手。
靠窗墙角下的白色布袋里,装着扳手、钳子、铁棍、刀片、万能钥匙⋯⋯他们的生活来源,全部来自这些工具。
这个名叫“广西帮”的帮派是当地最大的帮派,300多人的规模,遥遥领先于100多人的“湖南帮”,让那些只有几十人的小帮派既羡慕又畏惧。“大哥”阿海是桂林人,留着一头又亮又卷的长发,据说做个发型要花上千块。阿海出入都乘坐一辆白色面包车——小时候在邻居家的电视里,辉仔经常能在港片中看到的那种。辉仔自称在这辆车上曾见过两挺机枪。
阿贵把辉仔带到台球厅,拉着他在大家面前亮个相,就算是加入帮派。帮里的“兄弟”“开工”后,都很自觉地将部分收入上交给阿海,其余的用来跟“兄弟们”一起花掉。他们没有固定的住处,一年到头都住在宾馆和旅社,自己租房住“不安全”。
偷窃和抢夺,是辉仔主要的“开工”方式。他最大的手笔,是在菜市场从一个少妇脖子上拽下来的金项链,卖了1万多块钱。“接过钱时,手在发抖,”小辉回忆起自己把项链脱手的过程,“不是怕被抓,是良心上过不去,”他强调。
辉仔留了个心眼,将其中的3000块钱藏在旅游鞋的鞋头,用来回家办身份证和孝敬爷爷——把他养大的爷爷,是辉仔在老家唯一的牵挂。他用剩下的钱在当地最好的饭馆摆了八九桌。那天他喝得很开心,因为自己终于把“兄弟们”的“人情”还了,“老吃别人的,也不好意思。”开心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饭后找“小姐”做“按摩”,摆脱了“处男”的身份。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辉仔的最后一次,栽在一个手机上。他“开工”后,慌慌张张从居民楼下来,撞上了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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