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宿舍的白天黑夜
梁健平把辉仔带到与少年宫一街之隔的中途宿舍。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内嵌在墙上的书柜,是宿舍的全部家什。
这个八九平米的地下室,隐藏在东风街的一个老年活动中心里,人声、麻将声和台球撞击声相互交错。辉仔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在找到工作以前,他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尽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辉仔的样子还是把宿舍管理员王姨吓了一跳。“刚开始,确实有点怕,”王姨说,自己开始与这个特殊的邻居接触时,“很小心”。
辉仔把从“里面”带出来的衣服都扔掉。王姨拿儿子的一套衣服给他换上。辉仔似乎不大喜欢王姨送的拖鞋,把它们剪出一个缺口,不情愿地穿上。
梁健平要求辉仔叫他“阿平”。他不希望跟辉仔的关系过于亲密,“这些从小没人理的孩子,一旦有人对他好,很容易产生依赖感。”他也承认,这个度很难把握,“太亲近了,容易有依赖;太疏远了,他会以为你抛弃他。”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梁健平这样说起这些孩子的心理成熟期。2003年,他曾在北京帮助过一个这样的孩子。这个仍在外闯荡的孩子,直到现在还很抗拒父母,只肯听他的话。“阿平”几乎成为这个家庭的另一个成员。
在辉仔刚入住的那段日子,王姨看见梁健平“几乎每天”都来中途宿舍,陪辉仔找工作。梁健平帮他争取到一个进厂做工的机会,月薪800块钱,包吃住,每月休息4天。辉仔觉得工资太低,不大愿意去。他想尽快挣多点钱。
大约一周后,辉仔有了出所后的第一个工作。这是梁健平介绍的,一份快餐店送盒饭的工作。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辉仔看不懂地址,先由人带着在附近走一圈,再让他去送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一次上电视的经历,还是捅了娄子。广州电视台一个讲述百姓故事的栏目,把辉仔的经历拍成电视。他的面部覆盖了一层“马赛克”,还是被老板娘从电视上认了出来。
辉仔受不了店里一个大婶的冷言冷语,在一次送餐的归途中负气跑掉——连带着几百块送餐款。在“阿平”的劝说下,他把钱还了回去。老板娘给了他100块钱,作为这几天工作的报酬。
“这可能只是一个导火索,”根据梁健平的观察,在老板娘从电视上知道他的身份之前,辉仔就已经开始厌倦这份工作,“这个事情刚好给了他一个逃离的借口。”
梁健平再次帮他在附近联系了一份服务员的活儿。辉仔的工作之一,是为来吃饭的客人倒茶。客人们看着他手上密集的疤痕,连说“不用”。他第二次尝到被炒鱿鱼的滋味。
梁健平认为辉仔“遇事不会检讨自己,总是感觉社会亏欠他。”辉仔身上的依赖性也在不知不觉中生长,“他不想自己去找工作,总是希望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他自己直接去面试。”
梁健平决定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
“我出事了,你快来,不然我就要走回老路上了。”一天,正在上班的梁健平接到辉仔的电话。几番追问,辉仔怎么也不肯说出什么事。匆忙赶到一家超市的梁健平,发现辉仔身边站着几个警察。原来是辉仔在超市里喝了五六瓶豆奶,保安发现了没钱付账的他,叫来了警察。
夜幕在夜宵摊升起的炊烟中降临。穿行到小区的尽头,走过浓汤香味四溢的汤水店,挂满烧鸡、腊鸭的烧腊店,辉仔来到一家快餐店,花5块钱买了一份两荤一素的盒饭作为晚餐,带回中途宿舍。这花去了他一天生活费的1/3。
出来“巡视”他的“领地”,是辉仔晚饭后的消遣之一。夜深无人,他喜欢坐在小区里体育锻炼器材上做运动;或者站在人行天桥上,呆呆地看着潮水般的车流从脚下流逝。
从中途宿舍所在的司马街出来,沿着东风路走20分钟,就是广州市人民公园。露天音箱里传出的音乐声中,中年妇女和老人们聚在一起跳舞、下棋;玩轮滑的孩子穿来穿去;暧昧的灯光下,情侣们相拥而坐。
辉仔喜欢坐在椅子上,看着昏黄的路灯照耀下的一切,感受公园里热闹的气氛。
“像我现在这样,一个月几百块几百块地挣,存够老婆本要好多年的。”看着公园门口为了迎奥运而摆放的花簇,辉仔不时为自己的人生忧虑。
他偶尔也会想起以前“潇洒的日子”—— 一段“有钱一起花,没钱就去‘开工’”的“共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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