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总量要翻番，用水量也要大幅度增加吗？”

近日，在中国科学院水资源研究中心的一次学术沙龙上，贾绍凤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贾绍凤，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在博客中这样介绍自己：一位水的研究者，相信好的管理可以解决水的问题的人。

“老的规划思路不灵了！现在的情况是，水资源需求预测严重偏大，对决策产生了误导。国家建一些工程去满足所谓的水资源需求预测，但一些供水工程却不能实现预期效益。比如，引黄济青工程的利用率仅为40%，引黄入晋工程的供水能力也远大于需水量……成本太高，国家也不再包办负担全部费用，工程还怎么运行？问题很大！”

工程成本高，水价也不会低，与贾绍凤这一说法相应和的是，水利部有官员曾私下表示，目前对南水北调工程的最大担心是：途经省份不用水怎么办？

预测为何偏大

在中国，人口还要增加，经济还要发展，水是否会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水资源安全是否有保障？贾绍凤认为，关键问题是未来需要多少水？而现实情况是，人们的预测往往会偏大。比如，上世纪80年代海河流域综合规划预测2000年流域总需水量为522亿立方米，2030年总需水量为734亿立方米。而实际情况是，2000年用水430亿方，高峰需水量450亿方。

美国同样有预测不准的问题：1968年美国国家水资源委员会报告预测，2000年、2020年美国全国总需水量将分别达到11116亿和18900亿立方米，但实际高峰用水量仅为5803亿立方米（1980年），而后出现了负增长。

贾绍凤分析认为，预测不准的原因有多种：速度、规模偏好；地方和部门利益；没有估计到水价的作用；对经济社会的适应能力估计不足；复杂性；预测中的不确定性……

尤其是在中国，以前是计划经济，因为都是国家投资，各部门、地方出于自身利益，都习惯于把指标说大，以此向中央要各种投资，没有估计到经济规律的作用和水价的作用。计划经济只考虑发展，没有考虑人们对缺水的适应能力。

水价在改革开放后迅速上升，贾绍凤发现，水价上升对用水的抑制作用非常明显。

小区用水方面，以往认为家庭用水对水价的弹性很小，但调查发现，水价上升对家庭用水有明显打压作用。

关于企业用水，一项调查发现，87%的企业选择节水，改革生产流程、改换节水龙头；另一些企业会转产，生产耗水少的产品；耗水多的产业会选择水多的地方；只有10%的企业没采取任何措施，因为它们用水不多。

农民对灌溉用水的水价反应包括：采用简单的节水措施，比如变大水漫灌为小畦灌；直接减少用水，只浇救命水——不得不浇时才浇；很多地方改种用水少的作物、品种，比如在北京，水稻几乎绝迹，小麦也选择抗旱型……结果是，农业灌溉定额大大降低。

工业用水先升后降

用水总量随经济发展有什么样的变化规律？发达国家走过的路程比较长，能否从中发现规律？

贾绍凤受到了库兹涅茨曲线的启发。库兹涅茨曲线指收入分配不均衡指数随经济发展而变化的倒U型曲线规律，贾绍凤认为用水也存在这样先上升、到达一定顶峰后转而下降的情况，他将之称为“用水库兹涅茨曲线”。

发达国家的经验数据显示，其工业用水随经济发展的变化普遍存在着一个由上升转而下降的转折点。除了新西兰、希腊等少数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几乎所有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的工业用水都经历了达到顶峰后下降的过程。

其直接原因是节水技术进步和产业结构升级，很多耗水高的产业诸如造纸、钢铁冶炼等行业逐渐被替代。

背后的推动因素是，公众收入水平提高、环境保护运动以及水价上升，而水价提升对水资源需求有明显的抑制作用。

中国工业用水达到顶点的时机、条件到底如何？贾绍凤认为是在第二产业比重出现迅速下降的时候。

以现状为基准进行判断，水价要继续上涨，产业结构升级进入关键时期，技术升级与环保会动“真格”，贾绍凤认为种种迹象表明，用水库兹涅茨曲线规律在中国已经开始显现。

预测中国未来的用水量

何谓水资源安全？贾绍凤表示，就是以可支付的价格提供符合水质要求的水量。

“合理水价”很关键。水价太低，一边浪费一边喊缺水属于不正常；水价太高，让人用不起、基本需求得不到满足也不行。水是特殊商品，不能像普通商品那样完全由市场调节。

贾绍凤对全国用水变化的判断是，中国一般工业用水节水潜力巨大，只要努力提高用水效率，用同样的水量，可以保证工业增加值翻几番，所以工业用水基本不会增加。

农业用水肯定会下降，一方面节水技术进步，可以保证在灌溉面积有所增加、粮食产量增加的前提下，减少灌溉用水量；另一方面，工业、生活必然要挤占一部分农业用水。

生活用水的趋势是，生活水平提高，必然增加用水；人口增长，也要增加用水。

但人口高峰过后，生活用水也会下降。现在联合国包括我国计生委对人口高峰的预计已从以前的16亿改为15亿。

贾绍凤根据用水库兹涅茨曲线规律对中国高峰需水量的预测是：

农业用水已经转向下降，大约为3700亿～3800亿方；工业用水已经达到顶峰，为保险起见按平稳预测，大约为1100亿～1200亿方；生活用水继续增长，大约为1000亿～1300亿方；高峰总用水量预计为5800亿～6300亿方。

贾绍凤认为，水资源需求预测偏大误导决策的情况仍在继续。

美国世界观察研究所所长布朗1998年预测，中国总需水量今后将达到10680亿立方米，其中农业需水量6650亿立方米。而贾绍凤对总用水趋势的判断是：农业用水下降，工业用水持平，生活用水上升，总量基本持平，为保险起见，可以按略有增加进行规划，但不可能超过6500亿方，也不应该超过6500亿方。

美国的总用水量为5600亿方，包括800亿方咸水，日本的总用水量只有900亿方。

贾绍凤认为，用水随经济发展的变动符合库兹涅茨曲线规律，中国未来用水量不会增加太多，中国的水资源安全最值得担忧的是水资源质量安全。比如，华北地区“有河皆干，有水皆污”；平原地区70%的地表水体被严重污染；地下水被污染；3亿人水源不安全；污水灌溉对农产品品质的影响；水产品被污染；更糟糕的是“越治越污”！

污染治不好的根本原因，贾绍凤认为是经济上缺乏有力的激励和处罚机制，老实治理的吃亏，违规排污的获利，也不能吸引社会投资；体制上缺乏合理的监督和制约机制；考核的GDP导向使政府没有投资积极性，热衷于面子工程、示范工程等。 （贾绍凤：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

［科学时报 王卉 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