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方丈释永信
武僧团总教头释延庄
武功的延展方式
事实上,武功在现代社会都缺乏印证——同样是90年代进寺庙学习武功的武僧团延庄教头把现在的武功分成了几类,本来就有各自的表现方式:电影里展示的是挂了绳索,仅供拍摄的武功;自己师兄在公安机关里教授的是实战的武功;可凡是进了少林寺武僧团的,学的就是最传统的武功:“不按国家比赛规则,不受约束。照理说这种功夫最有攻击能力,可是另一方面,禅武合一又要求我们的功夫不去注重输赢。所以,我们武僧团慢慢摸索出一套最严格的舞台表演功夫,这种功夫,只有会看的人才能看出门道。”
走这种武功的路子,也源自释永信的规定:“少林武术是为了修禅而存在的,不是为了竞技。修禅才是少林的核心。”延庄说,方丈的规定,一方面是为了修行;另一方面,是为了把真正的少林寺武僧团与冒名者区分开来。
少林武僧团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遭遇竞争。“最初时候,我们设计的节目也没什么特点。”
那是武僧团初出江湖的阶段。表演的项目还有撞石头、对刀枪等传统江湖卖把式的办法,表演地点,也局限在郑州、海南等地。延庄还记得,有一次一个师弟带领僧团上台表演,对方准备的石头不对,换了几个人去撞都没撞断,最后师弟憋足了劲头,运一口气,硬生生把那块十几厘米厚的大石板撞开了。他说:“这不值得骄傲。少林功夫肯定不是通过撞厚石板来体现的。”
与延奥一样,满面大胡子的延庄也是在外界习武遇到困境的时候,才进入少林寺武僧团的。“我也是80年代开始习武,有阵子开武校收学生。可是突然不明白怎么遇到瓶颈了,自己的学生都当了全国冠军,也有亚运会冠军的,我却毫无进步。”在这种情况下,他进入少林寺学习功夫,练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最好的功夫,是“大象无形”。
“我们无论是武僧团的成员,还是教学方式,慢慢地全部与外界区分开了。”这种转变,2000年后完全定型。延庄说,武僧团从招收学员开始就不一样:“我们招进来的孩子不满18岁的暂时不能出家,可是也按照佛门清规进行约束,还要诵经,甚至也需要清晨5点起床早课。等到18岁再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出家,还是还俗。出家的就要接受沙弥十方戒。”
在延庄和延奥看来,武僧团学习的少林功夫,注重原汁原味,虽然不与人交手,可是要求有“杀机”。延庄解释,外人听到“杀机”会误会,其实这是指内在的爆发力和速度感。这种内在功夫,很多是通过禅修才达到的,“年纪小的成员,不能练习《易筋经》那样高深的内功,可是打坐这种基本的禅修一定要做”。
这样培训出来的成员,能适应不同的表演要求,武僧团的成熟,代表着少林寺的武功由民间转向庙堂的时代开始。武僧团分为4个队,我们到的时候,其中的3个成人队都外出表演了,一个在世博会,两个在海外。“在世博会的那个队注重表演的是传统套路,一招一式的变化多端;而去非洲那个队突出的是力量感,这些节目虽然请人编排过,可是核心还是他们一拳出击时展现的力量和速度。”
延庄任教头的是预备队,初次接触,立刻就能看出与外界武校的不同——延庄并不站起身示范,可是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们还是很专注,动作简朴,毫无武术比赛中常见的跳起伏低的炫耀性动作。但是在出拳的时候,空旷的大厅里能听得见出拳带起的风声。“力量在内,而不是表面上的好看。”延庄说,“这就是在传承老佛爷的香火。”
训练结束的孩子纷纷走到延庄身边问好,有的把手中的伞拿给他用,有的向他请假下山,眼神也由刚刚的凌厉,瞬间就转为了温顺。气质上和外界武校迥异,延庄说这就是“禅武合一”的结果。
方丈的解释是:寺院里清规戒律甚多,可是仔细想来,这些戒律,首先是教会这些孩子怎么做人。“能进来的就是缘分。”所以,就算是没受戒就还俗的团员,修炼的也不是外面武校那些“没有信仰的武术”,看上去自然和外面的武校学生两样。
武僧团的赢利并不多。延庄说:这次去世博会的那个队伍,尽管有文化部补贴和河南地方政府的补贴,可是还是有几百万元的缺口。在某种程度上,不赢利的缺憾,被荣誉感所弥补了。“少林寺的武僧团和外界的武僧团出国访问的级别是不一样的,我们去俄罗斯,被普京总统带着参观克里姆林宫,还亲自招待我们吃午饭。”
武僧团的表演和出国访问,是少林寺武功目前被外界所接触的唯一方式,而这种方式的好处是:给少林带来了更多的名气和资源。
很多外界武校的孩子,因为少林寺的武僧团能出国,所以觉得是一个好机会。方丈的4个侍者之一、20岁的延战就是这样入寺的。他从小在少林寺周围的武校学习传统的少林功夫,一次武僧团招收新人。“17岁的时候,我考上了武僧团。”18岁的时候,一年的寺院生活,就转变了他的人生,“我转为常驻,出家受戒,不愿再做武僧,而去帮助老师傅卖书”。在少林寺里,出家的僧侣对自己想做的事情有选择权,并不靠分配。大概是自己卖书的认真精神被方丈看在眼中了,卖书一年后,在一次全体会议上,毫无预兆地,他被方丈宣布为自己的侍者。“我的前任,去少林寺的下院做执事了。”同受戒的师兄弟们于是纷纷恭喜他。
不过这种前途,并不是这个职位为大家所看重的原因。在少林寺,侍者的位置距离方丈最近,“可以学习到很多东西”。延战现在的工作,虽然只是每天为方丈去斋堂端饭,并且在方丈室门外带领客人,不过他很感自豪。
至今,少林寺很大的吸引力还是来自于武功,每在寺中碰见一僧侣,最初都由于学武的机缘前来,这就保证了少林寺的武僧团不缺乏后继者,武僧团多达200多人,比起同等规模寺庙的僧人要多,这些学武出身的僧众,正是少林寺自我重建的基础。
老班首和新监院
少林寺的班首,很例外的不是学习武术出身。
汉传佛教寺院管理规定,寺院应该有班首和执事,班首多选择年纪大的僧人,大的寺庙有“四大班首”。有人开玩笑说“班首”就像“顾问委员会”。
当少林寺班首永乾老和尚匆匆走进客堂的时候,不免让人吃惊:完全是一个河南当地老农的形象,走路、说话透着泥土气息,除了看到任何一尊佛像都会尊一声“阿弥陀佛”的举动与一般人不同之外。
1960年永乾在少林寺出家,不识字的他不能明白深奥的佛教理论,只是学会了“诸恶莫做,众善奉行”的道理,当时没有职务一说,他所管理的事情,就是照料全寺十几名僧众的饮食,不光是做饭,
还包括粮食的来源:“早上3点起做豆腐,5点钟上殿,然后再出门种地。30多亩,我一个人全包了,365天一天都不休息,晚上也不太得睡,我不愿意两个人一起干活,那样口舌多。”
就这样,永乾师傅从十几岁起,干了一辈子农活,现在还在山上种着两亩地,“现在粮食多,自己吃不完,就送给人吃”。
他可能是少林寺唯一不学武术的人。“觉得蹦蹦跳跳,没意思。我心里苦,看见那些就心里生厌。”他不爱看一切新的东西,到现在为止,没有看过一次电影和电视,包括电影《少林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和外界生活的隔绝,和我在客堂说话的时候,老和尚总是露出焦虑的神态,原来,在他的僧舍里,还有一个9个月大的孩子等着他去照顾。
这是个老和尚收养的孤儿,来自登封的一家医院,医院知道老和尚心善,遇有遗弃孤儿就和他联系。从年轻时开始,老和尚就开始收养孤儿,陆续收养了10个,大部分长大成人,上大学的,出家的,结婚的都有。
眼下这个9个月大的孩子有先天性哮喘病,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医院通知了老和尚,结果,他的僧房,现在完全成了育婴堂。孩子在老和尚怀里,边喝牛奶,边大声喘息,老和尚给了他“释壮壮”之名,希望他能壮实一点。
每天凌晨3点要起床给壮壮冲牛奶,5点去佛殿上香,65岁的人了,还是没什么睡眠时间,他已经确定这是自己养的最后一个孤儿了。
“我年纪大了,一旦我走了,他还没养大的话,就受罪了。”老和尚对班首的具体职务是什么说不很清楚,方丈会将一些重要的人事安排和他商量,“不过现在200多名僧人了,好多我也叫不出名字”。
永乾觉得自己习惯做的还是种庄稼和养孤儿,“我这个和尚有点特殊”。
其实和国内多数寺庙一样,少林寺辈分高的僧人并不算多,和方丈释永信一样“永”字辈的僧人全寺只有10个,永乾老和尚和释永信都是前任方丈行正老和尚的徒弟。国家宗教局规定中,
班首一定要由受戒10年以上的人担当,虽然永乾老和尚不太懂得少林寺目前发展的套路,可是他仍然担任着班首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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