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垃圾堆
在北京丰台、通州、朝阳、海淀、大兴等城乡接合部,存在很多无管理的大垃圾堆。在丰台区长辛店镇辛庄村南营西队,村中一处洼地垃圾堆了约十米深,大量的生活、建筑垃圾堆积在这里。满载垃圾的大卡车昼夜倾倒,空气中弥漫着恶臭。
迫于无奈,辛庄村五六十位村民自发组成护卫队,阻拦进村垃圾车。护卫队成员李大爷说,他们将车辆拦下,有京字牌照的,也有河北和内蒙古牌照的。
一位当地知情者说,来这里倾倒的垃圾车,要向承包者付费,小型垃圾车每年15元,大型垃圾车每车30~60元,如果将垃圾卸到正规垃圾填埋场,每车要收上百元。
在通州区永顺镇疃里村,一片数千平方米的垃圾场上,五颜六色的生活垃圾覆盖了黄土。垃圾场旁,是一个数百平方米的深坑。“现在看到的坑,只是原来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都被垃圾填平了。”多次赴当地拍摄的一位摄影记者告诉《财经国家周刊》。
上述告诉记者,在查找资料和寻访垃圾堆的过程中,他不断发现垃圾上的灰色利益。大型社区、CBD的垃圾回收含金量很高,一些物业公司收取住户的垃圾清运费用后,又转手把垃圾卖给个体经营户,获取双重利益。一些经营户将垃圾进行简单的人工分解,把有用的资源回收,剩下的就偷偷倒掉,不愿意支付正规垃圾场的处理费。
此外,一些修路、采砂、烧砖厂取土形成的大坑,村中的低洼地、水塘、沟渠等,都成了垃圾场。甚至有人专门承包村中的土地,将沙土挖掘出来卖后再收埋垃圾。
泔水利益链
在通州区马驹桥镇房辛店村的一个野垃圾场,本刊记者遇到了10多名拾荒者,在散发着异味的垃堆中,翻拣塑料、铁钉、纸张、橡胶,甚至餐桌厨余垃圾等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四川籍拾荒者老彭告诉记者,这个垃圾场由四川“老板”承包,拾荒者进来捡垃圾每天要交给“老板”10元钱,塑料、铁钉、纸张等常规回收物,会有专人来收购。老彭身边放着一只铁皮桶,里面装满了从垃圾袋中翻出来的瓜皮剩菜,“这个可以卖给养泔水猪的,一分钱一斤”。
垃圾处理专家王维平介绍,北京每天产生1900吨餐桌厨余垃圾,大约1000多吨混在生活垃圾里,进入垃圾场,剩余的流入泔水经营。
记者在昌平、通州区多个违规垃圾场旁边,都发现了泔水养猪户。距离通州区永顺镇垃圾转运站100米处,聚集了约二三十户泔水养猪户。方圆数百米的养殖场,横七竖八地搭建着一排排猪圈。养殖场里污水横流,养殖场背靠一座大垃圾山,前面是一片洼地,充斥着生活垃圾、人和猪的粪便,恶臭令人窒息。各家都养着狂吠的狗,警惕陌生人进入。
在一家养殖场内,养殖场里一口人工打的水井成了养猪的水源,养猪人将从餐馆拉回的泔水倒在一口大锅中,掺上瓜皮菜叶子熬煮,同时捞除泔水里的餐巾纸、辣椒,甚至卫生筷。
来自湖北襄阳的邱姓养猪户告诉记者:“中国几千年都是泔水养猪,泔水当天来当天消化,经过高温消毒,没问题的,吃粮食的猪比吃饲料的猪肉要香。现在养猪利润薄,到饭店拉泔水得给饭店钱,不像前几年,饭店还倒贴‘清理费’。”
记者粗略计算,按20户,每户100头猪,每年出一圈猪算来,2000多头泔水猪要从这个“养殖场”里流入市场。
记者采访中,多名专家指出,违规垃圾场和拾荒者大量存在,泔水猪、地沟油屡禁不绝,是因为正规渠道无法消纳这些垃圾。
“泔水来源复杂,又没有经过严格消毒,很可能造成二次污染,极易传染给猪或从事‘泔水猪’养殖的人,导致如口蹄疫、结核、链球菌病等人畜共患病或重大动物疫病的发生。”农业部门一位专家告诉《财经国家周刊》,“泔水猪”是指用未经消毒处理的餐厨垃圾喂养的猪,所用泔水都不是按严格的消毒标准进行收集、运输、加工的,不仅严重违反了国家有关的法律法规,而且整个泔水流通过程中随时污染着环境。
黑塑料忧思
中国塑料再生委员会副会长董金狮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在天津静海、河北沧县、文安等地,一些不法企业大量使用废塑料及添加工业用碳酸钙、滑石粉、石蜡,生产一次性餐盒,严重危害人体健康。
北京盈创公司是亚洲最大的废弃塑料瓶回收再生企业,但其生产线投产两年多来一直“吃不饱”。在欧洲,废弃塑料瓶的回收价大概是200欧元一吨,在中国则约为600欧元一吨,盈创公司在塑料瓶回收的竞争中斗不过小商贩,北京很多食品级的PET(俗称“涤纶树脂”)都被拿到郊区破碎,然后被运往河北小工厂拉丝做编织袋。
记者在河北沧县兴济镇暗访时看到,路边的小作坊将成捆的废旧回收塑料袋简单漂洗后,投入碳火熔炉,熔化后再打碎,作为再生塑料颗粒卖给一些塑料制品生产企业,小作坊里黑烟滚滚,有刺鼻的塑料臭味,污水横流。当地村民曾多次举报这样的塑料回收作坊污染环境。
董金狮指出,用废旧塑料、工业级填充料生产一次性餐盒,严重危害人体健康,将引发消化不良、局部疼痛以及肝系统病变等多种疾病,严重者会导致胆结石、重金属中毒甚至发生细胞癌变。
“这些应当引起政府管理部门反思。”王维平说,一方面政府垃圾处理场超限运行不堪重负,大量无法处理的垃圾必然流向城郊接合部的违规垃圾场;另一方面我们的垃圾分类回收利用水平太低,正规企业因为成本问题斗不过黑作坊,只能依靠大量拾荒者进行垃圾分类,然后在利益驱动下卖给黑作坊。
专家建议,垃圾问题已成为社会公害,应引起政府高度重视,公共财政应进一步增加投资,满足城市日益增长的垃圾处理需求,并号召企业和个人做好源头减量工作。在地下垃圾链条中,回收垃圾的个人和企业、非法加工养殖企业、非法制品厂,都从中获得了利益,政府部门对任何一方的治理都不能放松。
“中国治理垃圾,政府投入95%用于末端,而前端废弃、分类、回收、储运、管理、再利用工作远远没有到位。”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岳经纶教授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应积极推进垃圾分类收集,鼓励废物回收和综合利用,应该通盘考虑、设计城市垃圾处理的产业链,包括垃圾收集、分类、运输、加工、交易、废品回收市场建设、检查与监控等各环节的良性发展。
城市化敏感点
快速城市化带来的城镇人口剧增,使得海量垃圾及其处置成为政府无法回避的难题
因垃圾处理问题引起的社会争议正在加剧。
广州市番禺区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停建风波近3个月后,反垃圾焚烧抗议却时有发生。出于对环境污染和健康担忧,广东、北京、江苏、上海等地先后发生了多起群体性事件。在上访、静坐、游行、示威、堵路等传统抗议方式收效不大时,一部分居民甚至发起对政府主管官员的人肉搜索、开设网络论坛。他们希望反对兴建垃圾焚烧设施、抗议垃圾处理场污染、投诉随意倾倒垃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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