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棺木尸体露天停放,绵延一里有余。“焚尸!”伍连德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浑身是汗
1911年1月,傅家甸的疫情丝毫没有减轻的趋势。每天死亡人数都在40至60人之间,不久便攀升至百人,有一天竟然创纪录的达到183人。
隔离、消毒、阻断交通……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为什么疫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此时的伍连德压力巨大。他一次一次仔细思忖着自己建立的这套防御体系中是否还存在着漏洞。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到?忽然,他意识到问题的症结可能出在尸体掩埋这个环节中。
防疫局下设有抬埋队,专门处理死者的尸体。政府为死者提供棺材,并由专人送往城北的公共坟地安葬。制度虽然制定了,但随着每天死者不断增加,能否得到有效地执行,伍连德殊无把握。
1911年1月的一天,伍连德来到城北坟场。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时值隆冬,地上的积雪有五六寸厚,雪地上一排排棺木和尸体露天停放着,如长蛇阵一般绵延一里有余。
鼠疫杆菌可以在这些尸身上存活很久。这个坟场简直就像一个储藏鼠疫杆菌的大冰柜。如果有老鼠或其他动物接触到这些尸体,再由动物传染给城里的人,那么一切防疫措施都将化为乌有。
必须尽快将这些尸体处理掉。伍连德找来抬埋队,让他们赶紧挖坑掩埋尸体。但哈尔滨的冬天,气温至少在摄氏零下二三十度。这样的温度下,土地冻得比金石还要坚硬,不要说深挖洞了,就是想挖一个浅坑,也非常困难。如果要土葬,只能等到春天大地解冻时才能进行。但这样一来,恐怕死于鼠疫的人还要成倍增长。
怎么办?伍连德暗暗思忖。只有两种办法可以阻断鼠疫通过尸体传播,一个是深埋,另一个便是“焚尸!”这个念头在伍连德脑海中闪过,连他自己也不由一颤。
中国人历来有入土为安的习俗,对待父母先人的遗体更加尊重备至。在传统观念下,“焚尸”简直不可想象。《东三省疫事报告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至于死亡之事,我国人视之,犹重保存尸体,既同于神圣之不可侵犯,而身后之供奉往往厚于生前,以为不如此,则子弟无以明其孝友,尊长不足以表其仁慈也。今者亦因防扼传染之故,乃欲其尸体施种种消毒之法,或则遽令掩埋,或则加以火化,彼死者之父若兄妻若子目击耳闻,能无不动于心乎?”
即便是生长在海外的伍连德,也不敢贸然挑战中国人的伦理观念。他思来想去,惟有上书朝廷,请皇帝下一道圣旨才能平复民间的反对。
他立即把当地官员和乡绅召集起来,向大家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出乎意料的是,官员和乡绅们一致同意他的主张。毕竟,恶疾面前曾经固守的观念和习俗,此时是那样苍白无力。
伍连德上书朝廷,描述了哈尔滨尸横遍野,无力掩埋的现状,并申明尸体中含有的疫菌将随时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安全。如不尽早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呈请圣上颁一道圣旨,准许火葬。同时,哈尔滨的官商绅士们也联名向吉林总督(当时哈尔滨属吉林境内)陈情,希望批准火葬。
想来,伍连德焚尸的请求对清政府震动很大。以至于三天以后,他们才收到外务部发来的电报:准许伍医生之请,可依计划进行。
宣统三年,大年初一。中国大部分地区正在庆祝新春佳节,而哈尔滨城北的公共坟地却一片肃杀。200名工人把100个棺木或尸体堆成一堆,一共堆了22堆,浇上煤油,付之一炬。哈尔滨的文武官员见证了这触目惊心的一幕。2200多具尸体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随后,俄国防疫部门也效仿中方的做法,把辖区内染疫尸体,无论是新近死去的还是已经腐烂的,全部火葬。2月间,俄方共焚化了1416具尸体,其中1002具尸体是从坟墓中掘出来的。
此时,傅家甸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人染鼠疫死亡。适逢春节,为了能消弭人们悲伤的情绪,振作大家的精神,防疫部下发传单,号召大家燃放爆竹,冲冲晦气。说来蹊跷,从这一天开始,傅家甸一直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竟然下跌了。
1911年3月1日夜0时。哈尔滨防疫局内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时针指到午夜0时,傅家甸的死亡人数为零。随后,长春、奉天、铁岭……东北各个大城市纷纷传来捷报。死于鼠疫者:零。
“万国鼠疫研究会”上伍连德被封为“鼠疫斗士”。胜利之后,他记下了那些牺牲者的名字
肆虐哈尔滨半年之久的大鼠疫,完全依靠中国人自己的力量,被遏制住了。在大瘟疫前,清政府态度之开明,行动之果断,让世界各国刮目相看。而伍连德为首的中国医务工作者在防疫中采取的措施之科学,又让世界医学界惊叹。
鸦片战争以来从未露过脸的清政府,这回可算在西方列强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为了扬我国威,清政府下拨十万两银子专款,拟在奉天召开万国鼠疫研究会议。届时,清政府将邀请世界各地的名医,汇聚一堂,研讨鼠疫的防治工作。
1911年4月3日,万国鼠疫研究会在奉天召开。来自英、美、日、德、俄等十二个国家的专家参加了会议。作为消灭东北大鼠疫的第一功臣,伍连德理所当然的被委任为会议主席。
会议期间,伍连德见到了东三省总督锡良。锡良笑着对伍连德说,当时他没有委任迈斯尼为防疫总医官,而选择支持伍连德,真是自己最明智的决定。
万国鼠疫研究会是在中国举行的第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专家们不但对东北鼠疫的成因、发展和防治方法做了研讨;而且还肯定了伍连德“肺鼠疫”的理论。伍连德也因在东北大鼠疫防治中的杰出贡献,被授予“鼠疫斗士”的称号。
一场数百年不遇的大瘟疫,被一支小小的防疫队在四个月之内扑灭了。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这都是一个奇迹。
缔造这个奇迹的除了科学的防疫措施,还有一串长长的医务人员殉职名单。虽然观点不同,但却为中国的防疫工作献出生命的法国医生迈斯尼;刚刚从剑桥大学毕业便深入东北疫区的英国年轻医生杰克森;为支援防疫而临时上阵的中医大夫徐世明……还有那些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数以百计的士兵、警察、救护队员、检察员、杂役乃至厨师们。一个人倒下去,另一个人又顶上来,前赴后继,连绵不绝。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支英勇的防疫队伍,一场罕见的大瘟疫才得以扑灭;也正是因为有了千千万万英雄儿女,中华民族才能历百折而不倒,日久弥坚。
感谢哈尔滨医科大学马学博老师、辽宁大学焦润明教授、黑龙江日报曾一智女士以及福建教育出版社林冠珍女士的学术支持。
参考书目:《东三省疫事报告书》、《伍连德自传》、《国士无双伍连德》、《1910年-1911年的东北大鼠疫及朝野应对措施》、《施肇基早年回忆录》,以及1910年10月至1911年3月《盛京时报》、《大公报》。
资料照片由福建教育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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