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煤老板的“原罪救赎”
让煤老板从口袋里掏出成千上亿元去无偿修公路、建学校或投入收益远低于煤矿的其他产业,会不会激起煤老板的强烈反抗?
张效彪承认“当时谁心里都没底”,但政府经过大规模宣传发动后,100多个煤老板把争买豪车的劲头用到了捐资上。
“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离不开政府推动,”一名当地官员说,“‘一矿一事一业’给煤老板提供了舞台。这是劝富济贫而非‘劫富济贫’,靠的不是强制手段,主要是靠舆论、靠宣传、靠表彰。”
官员介绍,这种方式也会让一些不愿“出血”的煤老板有苦难言。“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乡亲们的口水是强大的武器”,“大家都捐,你不捐不好看”。
煤老板“豪富震江湖”的同时,频发的矿难又为他们的名声添了许多“煤灰”。有人认为,煤老板的捐款其实是对自己暴富的“原罪救赎”。
中阳钢铁集团董事长袁玉珠对此并不否认:“百姓对煤老板有看法,根本原因就是我们挖了这么多年煤,没给家乡父老留下什么。挣下的钱怎么用,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作为现代企业家,必须要有道德的血液,这血液要流到最需要我们的老百姓身上。”
山西金达工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马立农坦承,每一个煤矿都不同程度给老百姓的生活环境带来了破坏,有的非常严重。“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如何弥补。”
兴办教育是山西煤炭企业家们最先想到的事。马立农告诉记者,他每年拿出30万元,专门资助孝义的大学生。“我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每年过年和资助的学生聊聊天,了解他们的学习状况。看到孩子们很努力,我真的很开心。他们都是将来致富家乡的人才。”
马立农的儿子在北京上学,他想让家乡孩子们也上好学校,于是参照儿子学校的标准,投资3.5亿元先后修建了3所学校。不仅硬件赶得上,还出重金聘请名师教学。在工作之余,马立农总喜欢到他捐建的学校走走。“去学校的次数比我去煤矿的次数多、心情好。”
袁玉珠则看到,高中教育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关键时期,很多贫困学生在初中毕业后不能继续读书。从2005年起,袁玉珠宣布要连续30年资助贫困生读完高中。“30年后的孩子变成父母,体会到教育带给他们的好处,更加愿意也更有能力让他们的孩子上高中,这样就从整体上提高了全县人民文化素质。”
中阳钢铁集团还投资一亿多元兴建水库,开通生活专用管道,让中阳百姓都用上了自来水。
金达集团近年来投入2.6亿元进行新农村建设的棚户区改造,使2800多人从农村搬进了移民新村;还给当地百姓入了干股,每年给百姓分红。但马立农也有个原则,对一些无理取闹的村民绝不给钱。有一位60多岁的老人年底分到3000多元,回家后直掉泪:“儿子都没给我这么多钱,马二宝(马立农的小名——记者注)比儿子还孝顺啊!如果有人想到他的矿上无理取闹,我第一个反对。”
据了解,近年来金达集团煤矿所在的村里,没有出现村民闹事。
2学界争议:“劝富济贫”实验合理不合法?
“劝富济贫”不止在乡宁县,也在临汾市的浮山县、古县、蒲县等地开展,均收到较好的社会效果。
而其中乡宁县的捐款规模最大,达到6.5亿元。这批巨额资金中的3.5亿元投向了“一事”,包括211个工程项目,主要是修农村公路、建学校和解决吃水难问题。另外3亿元资金则投向“一业”,出现了高天牧业、惠民养殖厂和翅果生物制品等不少知名的非煤企业。
在2005年1月,张效彪当选山西省“人民满意的公务员”。他在升任吕梁市纪委书记后,在全市范围内开始实行“一矿一事一业”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李曙光认为,“乡宁模式”放大来讲,实际是政府主导、对社会财富进行再分配的模式,它存在产权上的问题。“政府只能进行有限干预。宪法要保护个人财产,但乡宁这种行为在劝富和劫富之间找不到一个点。”他认为,解决贫富分化,可以完全用税收解决。
张效彪承认,也有一些煤老板在背后骂他。但他强调,当地历史欠账太多,大规模动员民间资金进入公益事业,事实上也是财政困难逼出的无奈之举。根据目前财税体制,县级财政的三分之二需上缴,可用财力极少。在资源利润超常的情况下,政府“有必要进行适当的调控”。
中央党校研究室副主任周天勇认为,“劝富济贫”于法无据,但符合现实。“政府部门发个文件就收钱,企业受不了”,但政府把煤矿交纳的这些钱确实用到社会公益事业上,是比较合理的,但“注意要把合理的事情向合法方面调整,而且必须符合市场原则”。
另外周天勇认为,既然一吨煤已经收了30元,政府部门就要减少收费,收费过多会影响企业发展。
而山西本地的专家更倾向于认可这一实践。
山西省政府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薄生荣认为,“劝富济贫”政策符合县域经济发展的规律,特别是符合资源型省份的现实。在分税制的现实情况下,只能让民间资本在公益事业上担当主角。
山西省委党校公共关系学教研部主任、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刘树信说,随着现代社会贫富差距造成的冲突越来越多,为了构建和谐社会,“一矿一事一业”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探索。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所秘书长杨鹏建议,在政府支持下成立一个煤炭企业公益基金会,把钱投入基金会进行规范管理,既实现了政府要求工业反哺农业的需求,又不和现行基本的法律相冲突。
煤区未来的发展之路
在山西,采煤、炼焦带来的环境破坏日趋严重。资料显示,山西省每年挖5亿吨煤,使12亿立方米水资源受到破坏,这相当于山西整个引黄工程的总引水量。
而这些隐形的损失并未计入煤炭成本。据官员介绍,乡宁县每年1000万吨的煤炭产量带来的隐形代价是7亿多元,“把乡宁的财政收入全贴进去都不够”。
据统计,近20年来,山西全省因采煤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386多亿元,约占同期GDP总和的3.1%。所以,山西被称为“燃烧自己的煤,照亮别人发展的路”。
被称为“煤海”的山西,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当地官员认为,应该趁着煤炭利润丰厚时发展接替产业,乡宁的“一矿一事一业”、也许是一种可行的探索。
2003年初,乡宁县煤焦实业公司投资1.3亿元,开发野生翅果产业。如今,这一项目已带动周边200多个村的2000多个农户,发展种植基地3万多亩。农民们原来种粮食一亩地年收入100多元,现已近千元。
“项目既绿化了家乡,又带领农民致富,同时也使公司自身实现了战略性调整。”乡宁县煤焦实业公司董事长张连水自豪地说。
随着煤炭不断开采,金达集团煤矿所在的孝义市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地表塌陷使得农业空间、收益都连年递减。马立农的思路是把土地集约化、规模化,以新产业带动村民致富。
“家庭财产承包解决了温饱问题,没有解决富裕问题。富裕就是盛西新村将来的发展目标。”马立农说。2009年,他组织团队学习了全国9个先进村的经验,准备在移民新村里建设现代农业,打造“山西第一村,要赶上华西村”。
目前,中阳钢铁集团董事长袁玉珠也正在推进新农村建设,他打算利用10至20年时间,每年投资5亿元,打造一个“全新的农村”。
被称为“山西第三大富豪”的山西联盛能源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刑利斌,也在忙着建设核桃产业带动下的农村工业园。目前第一期包括12个自然村、种植8万亩核桃树,将建起专业合作社,发展产业链。
这需要持久的投入,而且预计10年后才开始收益。但邢利斌很有自信,他向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亩地种30棵核桃树,一棵树产40斤核桃,一斤核桃卖10元,1亩地收入有1.2万元,深加工后产值更多。
“怎么能让土地里长出金子来?这需要现代企业营销和管理。现在农民种地一亩地产值只有1000块钱,我要让它产到1万块、10万块。10年以后进入稳产期,农民就致富了。”邢利斌描绘着企业和乡亲的发展蓝图。
3对话煤老板:带领乡亲们致富让我们有成就感
本报记者王俊秀
中国青年报:对于政府倡导的“一企一事一业”活动,你们是发自内心愿意参加,还是有些迫于无奈?
袁玉珠(山西中阳钢铁有限公司董事长):干企业20多年了,财富积累也够了,现在做的一些事,都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致富起来以后,我常常问自己,能为家乡做什么。人常说“助人为乐”,帮助别人实际上是很快乐的,尤其是当你有能力助人的时候。看到孩子们在你建的新学校上学,是乐趣;看到百姓们跟着你富起来,更是乐趣,让我们感到强烈的成就感。
中国青年报:自己辛苦赚的钱,要无偿拿出来给别人,会舍得吗?
马立农(山西金达工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这些年来,我们挖煤开矿,赚钱是不容易,但主要靠的是政策的支持。地下的资源并不是我们的,只不过我们比别人捷足先登,抓住了机会。所以致富以后,拿出点钱来回报社会也是完全应该的。
赚钱的目的是为了花钱,这些年来我们赚的钱,自己能用多少?你问袁总他能吃点啥,除了应酬吃点好的,平常喝点稀饭、吃碗面嘛,穿的也就是这些衣服,和一般老百姓有啥区别?外面说我们煤老板一掷千金,实际上那只是个别人。我们也是穷人出身的,花钱也不习惯大手大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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