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浪潮
走出去的突破与遗憾
日本留学欧洲有二百多人,中国只有十几个人,而且这十几个人全都是学海军的。日本留学生去欧洲学兵法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学政治、经济、法律。
新京报:在你看来,鸦片战争之后,西方教会学校在中国的大量兴办,以及清末派遣出国的相当一大批留学生,对中外文化交流及此后中国各个行业顶尖人才的培养,有着怎样的经验启示?
钟叔河:中国第一批出去的人,到西方学有所成的很多,比如郭嵩焘是很有代表性的,他对于古希腊的先贤思想,以及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培根、笛卡尔等人的学识,都有很准确的介绍。郭嵩焘不懂外文,英文他就找严复帮忙,法文就找马建忠。严复和马建忠的确是天才,严复是到英国去学海军的,用了一年时间之后,他就可以向郭嵩焘介绍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介绍培根的理论,甚至连挖战壕的事情都有跟郭嵩焘谈到。
新京报:在当时向西方学习的浪潮中,中国留学生有怎样的特点?
钟叔河:我研究这段历史就发现一个问题:日本留学欧洲有二百多人,中国只有十几个人,而且这十几个人全都是学海军的。日本留学生去欧洲学兵法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学政治、经济、法律。郭嵩焘就讲到,学人家制造军火,是枝节问题,政教才是国之根本。
新京报:这在当时是很难得的见识。
钟叔河:对,可是郭嵩焘也必须说,外国的民主并不是很好,比不上我们中国的圣主。他说康熙这样的圣主,是千百年来都没有过的。
新京报:但是变革的酝酿,面临着强大的阻碍。
钟叔河: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后来我们也看到很多人大力推行变法。其实如果把中国的情况和日本做比较,日本人原先比中国人还要悲观得厉害,因为日本的封建统治比中国更严密。欧洲人来到日本,比来中国迟了13年。中国人最早去翻译西方的几何,日本人最早去翻译的是解剖学,在译书这方面,日本比中国又迟了168年。日本在幕府时期的将军也拒绝俄国使节通商的要求,最后也是被迫开放港口,又比中国迟了13年。也就是说,日本的开放并不比中国早。但是日本一旦开放起来,就开始大量翻译外国书。到后面就反过来,中国要从日本那里转译外国的书,因为翻译日文比翻译英文要容易一些。
古今之辩
我们的问题是思想现代化
现在人们讲的现代化,主要是物质现代化,而不等于思想现代化,不等于社会组织形态的现代化。
新京报:回顾鸦片战争以来170年的历史,中国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走了多远?
钟叔河:我们现在生活上肯定是现代化了。好比说我家里有个小保姆,她的手机比我的手机还先进。可是我的女儿和女婿都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他们就没有手机,因为不需要。问题就是物质的现代化,有没有带来头脑的现代化?
新京报:很多固有观念的扭转需要很长时期,甚至几代人的努力,而西学与传统文化的纷争也从未停息。
钟叔河:是的,咱们经常抱怨别人有“西化”我们的心思,唉,别人西化你,你也可以“东化”他们嘛。你看利玛窦当年就把中国的“四书”翻译到欧洲。
新京报:欧洲人在和中国的文化交流中发现了什么,使得他们如此受益?
钟叔河:伏尔泰他们是文艺复兴最早的启蒙者,他们就认为,中国人可以来欧洲教授礼仪,以及怎样对待自然。伏尔泰的说法可能有些偏见,但是讲的不错,中国人确实有很多优秀传统,比如庄子和老子的哲学,讲究人和自然的调和,但是中国人自己后来认为道家思想是消极的。
新京报:现代化的进程总是伴随着苦痛挣扎,这可能也是必经的过程。
钟叔河:问题在于,现在人们讲的现代化,主要是物质现代化,而不等于思想现代化,不等于社会组织形态的现代化。当今中国人的问题,主要是物质的现代化很难去影响思想意识的现代化。
新京报:那么对于这种问题,解决的路子在哪里?或者说在你长久以来的观察中,有无改观和进步?
钟叔河:我觉得现在是有变化的,并且仍然在变化发展的过程中。好比三十多年前我还在劳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和你谈论问题,也不可能去研究中国人走向世界的历程。物质现代化当然好,但是问题也很多。你看富士康这个大工厂很先进吧,跳楼的工人那么多,这能叫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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