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研究员徐柏青介绍《西藏高原环境变化科学评估》。
青藏高原被誉为地球的“第三极”,而西藏高原则无疑是“第三极”的核心。中国科学院近日发布了由中外100余位科学家合作撰写的《西藏高原环境变化科学评估》报告,分别评估和预估了西藏高原过去2000年来及未来100年的环境变化。报告显示,西藏高原气候变化的突出特征是变暖和变湿,生态系统总体趋好。但是冻土退化、水土流失和沙漠化严重,西藏高原灾害风险趋于增加。气候变暖对西藏高原的生态系统来说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人类活动对西藏高原环境有什么样的影响?西藏高原污染物来自哪儿?针对这些热点问题,兰州大学副校长陈发虎、中国气象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张人禾、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研究员徐柏青、北京大学教授朴世龙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记者:报告中提到西藏高原生态系统总体趋好,但又提到灾害风险趋于增加,这两者是否矛盾?我们要如何应对?
徐柏青:这两者并不矛盾,西藏高原生态系统总体向好,一方面,主要是变暖和变湿的气候特征促进了生态系统的良性发展。持续变暖改变了农区种植制度,过去50年来,农作物≥0℃的生育期平均每十年延长4-9天,≥10℃的生育期平均每十年延长4天。21世纪西藏高原森林和灌丛将向西北扩张,高寒草甸分布区可能被灌丛挤占,植被净初级生产力将增大;种植作物将向高纬度和高海拔地区扩展,冬播作物的适种范围将会进一步增加,复种指数进一步提高。农牧民有望增收。另一方面,长期以来,中央政府以及西藏自治区在当地开展了一系列生态环境建设工程,通过不同类型的生态系统的保护以及专有物种的保护等等一系列措施,促进了生态系统的好转。
环境风险增加并不是指生态恶化,像泥石流、冰湖溃决等自然灾害的发生,主要由于西藏高原东南缘地区的高山峡谷地形地貌和地质构造复杂,加之冰川极为发育,随着变暖变湿,降水量的进一步增加等因素,自然灾害潜在的风险会进一步增加,尤其冰川融化的加速,也会导致湖泊溃坝,形成灾害。同时,全球变暖背景下,极端天气事件的致灾风险增加。
张人禾:变暖变湿和灾害风险增加实际上不矛盾。这里面有两个概念,变暖变湿是指气候总体变化的态势,变暖变湿是平均的状况。而灾害风险增加跟自然变动和变异有关系,比如说极端降水事件造成泥石流增加,极端降雪的雪灾出现等。变暖变湿的过程中,自然变异加大,为什么会这样?当气候从一个态到另一个态变化的过程中,大气的调整是更强的,所以灾害增加,实际上整个气候变化造成灾害增加的原因也是如此。
陈发虎:全球变暖对有的区域影响是负面的,但对有的区域是正面的。根据过去的记录和模拟的季风,西藏高原气候变暖,降水增多,对西藏高原的生态系统来说是一个正面效应。变暖后,农业种植面积会扩张,过去只有很小的区域才能种植,现在可以在海拔更高的地方种植,对农业来讲,会有更大的发展潜力,植物生产量也会增加,所以对西藏高原农业的可持续是好的。
但是变暖同时会导致灾害风险的增加,导致局部地区和边缘地区灾害风险会增加,这是全球变暖导致的气候变化过程存在的现象,是全球共同的问题,而不是西藏本身的问题。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应该采取各种手段来防治灾害风险。
记者:报告中提到人类活动对西藏高原环境有正负两方面的重要影响,那么人类活动的影响究竟占多大的比重?
徐柏青:人类活动并不是人类对环境的破坏来讲的,它是多方面的,既要生存,又要保护。目前,相对于整个中国内地甚至全球而言,人类活动对西藏高原的影响小得多,从环境的调研结果看,西藏高原目前仍是全球环境质量最好的区域之一,这是我们的基本结论。
当前西藏高原的污染物主要是来自境外,当地人类活动对环境造成的压力非常小。西藏高原人类活动的影响主要是两个特点:一个是点性的污染,一个是线性的污染,没有形成大面积的污染活动,所以说人类活动对西藏高原环境的压力是非常小的。
张人禾:谈到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影响到底占多大的比重,这确实是一个好的命题,这是我们科学界近二十年来和未来一直要关注和攻关的问题,现在还很难回答。
人类活动是高层次的,比如说我们为了生存,进行的一系列的经济和社会活动,有正面和负面两种影响。
正面的影响,如国际上把青藏铁路称为“绿色铁路”,在青藏铁路建设过程中,我们充分考虑到了生态的正面效应,以及人类扰动的负面效应,并且知道如何应对负面效应,所以在建设中有很多创新的设计和理念。现在青藏铁路运行了近十年,它的生态正效应和经济效益、社会效益都有所体现。
西藏高原地处大高原核心区,在羌塘高原还有很多无人区域,无人区域里面的自然变化几乎是纯粹的、原始的。而在人类生活密集区和城市周围生态系统的变化,包括人工生态系统的变化都是以人类活动影响为主体的,自然影响只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记者:刚才谈到西藏高原污染物主要来自境外,能否具体讲一下?
徐柏青:首先证实污染物来自境外,这是基于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西藏高原升温加速,冰川融化加速,基于这些事实,我们在研究其背后的原因时,发现境外的污染物促进了西藏高原冰川加速消融,特别是我们在报告中重点提到的黑碳和持久性有机污染物,这些污染物在西藏高原包括青藏高原更大的范围内都已经检测到,我们追踪这些污染物的来源,通过一系列科学的检测手段,所有的结论都指出西藏高原并不存在局地的污染,西藏高原有机污染物都来自于境外。具体的来源,包括从喜马拉雅山脉南侧由印度季风带过来的,以及从高原以西由西风带来的。中国主要发达地区位于东部,处于西藏高原的下风口,打个比方,就像水不能往高处流一样,这些地方的污染物也不可能飘到西藏高原去。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从科学研究上证实这些污染物对环境和气候确实产生了影响,是客观的科学结论。
这些研究不仅仅是中国科学家在做,而且过去二十多年里国外科学家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发表了至少两三百篇比较有影响的科学论文。
记者:境外污染物有黑碳还有持久性有机污染物,这些是不是主要的空气污染物,对西藏高原气候变暖有没有促进作用?
徐柏青:刚才说的黑碳和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目前检测到是境外来的是一个客观事实,但并不是说它对气候变暖起了多大作用。黑碳主要的作用是可以引起大气加热,黑碳主要是落到冰川表面上,在原有气温增速的情况下,又让冰川吸收更多的太阳光,这样就加速了冰川的消融。
持久性有机污染物比黑碳复杂一些,有机污染物是挥发性和半挥发性的,刚才说的都是大气污染,通过一种挥发、沉降,再挥发、再沉降过程,是从高温地区不断向低温地区迁移的过程,如北极,通过长期不断的跳跃、迁徙传输到极地地区。寒冷的西藏高原也一样,持久性有机污染物传到西藏高原并不会引起增温,对西藏高原湖泊、生态系统有很重要的影响,西藏藏高原湖水较冷,像鱼类,生长周期非常长,那里的鱼一年才能长几克,寿命相对比较长,污染物不断从食物链的低端向高端迁徙,随着生物生长的寿命越长,体内聚集的污染物会越多,这是我们比较担心的一个问题。
记者:报告中提到西藏高原冻土退化、水土流失和沙漠化严重,这与生态系统总体趋好相矛盾吗?
朴世龙:报告中提到沙漠化严重,并不是指整个高原都是沙漠化严重,而是指局部地区有一些冻土退化和沙漠化。沙漠化在局部特定的地区有增加的趋势,但是从整个西藏高原来看,通过近三十年的遥感数据分析,植被覆盖度是显著增加的。一般来讲,生产力增加,光合作用能力越强,生态系统就会变好,绿地的覆盖度也会显著增加。
张人禾:首先我们讲的生态系统,地表覆盖、草地、森林、湿地、冰川,还有荒漠、一块块小的沙漠都是生态系统。基于遥感看那些参数整体上是趋好的,生态系统总体向好,西藏高原气候变化的突出特征是变暖和变湿,但是南部、北部、东部、西部是有区域差异的,比如最西边是趋暖趋干的,这儿的生态系统是有些荒漠的生态系统,冻土退化、降水减少,就可能加速荒漠化。再比如在一些人类活动聚集的地方,建设活动的加剧,结合冻土的退化,就造成了局部沙漠化现象。而有些地方出现的冻土退化,冰川消融,湖边有些草场和房屋被淹没,这在整个变化过程是一个短时波动的现象,当地政府及时地应对这种气候变化,进行了相关的调整和规划,当地居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记者:全球气候总体变暖,1983年到2012年是过去1400年来最热的30年,2014年全球气温创历史新高。全球平均气温为14.6摄氏度,比20世纪的平均水平高出0.69摄氏度。有人认为,是中国的经济高速发展造成了这种现象,事实是怎样的呢?
张人禾:全球变暖并不是污染物造成的,污染物是阳伞效应,全球变暖最主要的是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排放。气候变暖不仅仅是我国的发展造成的,实际上从工业化革命以后,二氧化碳排放增多导致全球气候变暖,并且二氧化碳大气寿命很长,可以持续到百年甚至几百年。
中国的经济是最近几十年才开始发展起来,而气候变暖实际上早就开始,过去的工业化,是以发达国家为主导,温室气体是发达国家首先排放,人类活动特别是发达国家以前对气候变暖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另外,西藏高原的气候变暖,实际上是在全球大的气候变暖背景下产生的。西藏高原本身并没有非常多的工业发展,二氧化碳、气溶胶的排放都很少。全球变暖,西藏高原区域也跟着变暖。(记者王振红)